恐懼。以及如何不害怕它。
恐懼，是我們對任何威脅到我們的存活、福祉，或我們所關心的人的一種具功用且自然的反應。我總相信我們關心他人，儘管程度和方式不同，而我們總不希望任何人受到傷害。然而，恐懼足以虛耗我們的一生，其造成的破壞甚或比威脅本身來得嚴重。
好幾年前，我跟一群初出茅廬的美國成年人到訪印度。我猜度他們害怕獨自前行。這群年輕人在九一一事件後成長，他們日趨受制於一個交織著政治恐懼與對生活不同領域過度關注安全（即操控未可測之事）的文化。當我看到他們對當地不同健康安全標準的過敏反應，以及忌於觸摸物件的習慣時，我憶起自己早年的旅行經歷，當年甚至比他們還要年輕。我也好奇，為甚麼我能夠在如此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讓自己投入嶄新且陌生的環境。當我們住在一個印度教的靜修處時，他們的焦慮幾近爆表。一些跟他們同齡的當地村民顯然被這些樣貌娟好、有魅力的美國人所吸引，邀請他們到訪自己的家。這幾位美國人走到我身旁，詢問我的意見。我回覆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不容錯過。他們到底擔心甚麼？他們害怕獲送上不衛生的食物或飲料，又或許將置身於一所滿佈細菌的房子裏。我說，我相信這些觀感源自他們的祖父母在他們兒時所說的話，但當下他們已長大成人，自己可有甚麼想法？最後他們大多沒有赴約。
一位年長人士面臨人生轉變，並要為自己的未來作出重要的決定。他已做好資料搜集的功夫，亦聆聽了智者的建議，但卻因害怕犯下無法彌補的錯誤而猶豫不決。我很理解這種心態，因為它經常導致我裹足不前，並拖延重要的決定。我發現，拖延的時間越長，恐懼和焦慮就越嚴重。然而，當我身處人生中某個位置，在許多情況下肩負起決策者的責任時，我內心會出現變化。我依舊有點怯於下決定，但卻沒那麼怕犯錯。我下過很多錯誤的決定，並體會到這些決定所造成的悔憾。然而，沒有錯敗是不能逆轉的，因為明天太陽照樣升起，而你可以承認你的錯誤並重新起步。那年長人士看著我說：「對啊，但你是個隱修士。這對我而言並不適用。我將要下的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
這些日子，全世界從烏克蘭身上領悟到許多關於恐懼的教訓。我們不可縱容獨裁者。不要過度依賴他們的能源供應。縱或失去選票或經濟受挫，也要堅守基本的道德原則。透過聆聽來自遭蹂躪的城市、從該處逃離的婦女、兒童和長者，及為自由而戰的壯士的第一手報導，我們看到了聆聽和駕馭恐懼的不同方式。倘若你擔心孩子或祖父母的性命，請順應恐懼並逃離。若果你有能力但怯於留守並保衛你的家園共抗外敵，該怎麼辦？這對於矢志非暴力的人而言，會有不同的考量；對於因良知的驅使而立心奮戰的人來說，將會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決定。每人都必須跨越恐懼，無畏處於險境。
正如一位年輕烏克蘭女子說：「我並非軍人。他們比我們又來得有威脅；但我務必留守。」這看似並不理性，但卻散發著一份高尚的情操，總有一天會將暴力的醜惡擊潰，將之掉在歷史的糞堆裏；這份情操亦加深烏克蘭人民對自己民族和文化的記憶。文化，是我們對自己的集體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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